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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继原说:我们三个马倌都出来打狼,马群扔在山上一天一夜了,再不回去狼群就要抄我们的后路了,我得马上赶回马群,出了事我可负不了责。
包顺贵大叫:安静!安静!谁也不准回去!咱们打狼是为民除害,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。进攻是最好的防御,只有把狼消灭光,狼群才抄不着我们的后路。打狼不光是为了得狼皮,烧光毛的死狼也是战果。我要再堆一大堆狼尸,再拍几张照片,让首长们看看我们的巨大战果……谁不服从命令,我就办谁的学习班!全体出发!
兰木扎布瞪圆狼眼,喊声如嗥:你爱办不办!我就是不去!我得赶回马群去了!几个马倌都纷纷拨转马头高喊:回去!回去!包顺贵向空中猛挥一鞭,大吼道:谁敢临阵脱逃,我就撤了他马倌的职!还要撤掉你们后台的职!
毕利格老人望了望乌力吉,然后无奈地摆了摆手说:谁也别瞎吵吵了,我是这次打围的头,这事我说了算,一个马群赶紧回去一个马倌,剩下的人全都跟包代表走。就这样定了!
兰木扎布对张继原说:那我回马群,你完事了就回家歇两天吧。说完便带着本队和外队的八九个马倌狂奔而去。
马队狗群跟着包顺贵翻过三道山梁,山下是一大片白金般的茫茫旱苇。苇地四周是洁白的残雪。王军立等五六个知青簇拥着包顺贵,都说这是个极理想的火猎场。王军立诗性大发,朗声吟道:欲破狼公,须用火攻,万事俱备,不欠西风。
巴图骑马从苇地中跑到包顺贵和乌力吉面前说:我没有惊动狼,好大一群,就在里面。包顺贵用马鞭指向苇地说:各组组长听好了,一组在东,二组在西,三组在北,三面围住苇地。四组再绕到南面去,在东南先点火,先烧断狼的后路,点完就撤到上风头远处去。一、二、三组的人一看到南面冒烟,就三面点火。全队的人马狗都在火边等着,狼一跑出来,就放狗追,用枪打。执行吧!
第四组的知青一马当先,冲了过去,四组的牧民跟在后面。其他各组也向指定地点包抄。
陈阵跟着毕利格老人走进苇地,仔细看了看。这是片多年未被野火烧过的大苇地,两人多高的旱苇下面是厚厚一层陈年旧苇,足足有半米深。无论是新苇还是旧苇都干得没有一丝水分,饱含油性。
老人说:这会儿,苇地里的狼准是听着外面人和狗的动静了,可狼不怕。苇子这么密,狗跑不快,人也使不开套马杆,里面又黑又暗,马踩苇子啪啪响,人到哪儿狼都知道。苇地里有好多狼的小道,人马狗一进去狼就顺着小道跑到你后面去了。冬天春天的苇地,是狼的天下,进苇地抓狼难啊。额仑草原的狼都让野火烧过,可是狼哪会想到人会放火烧苇地,草原上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事。还是外来户主意多,主意狠。这群狼算是完啦。
突然,有人大叫:点火!点火!陈阵急忙拽着老人的马笼头跑出了苇地。东南方向已冒起滚滚黑烟,刹那间,东西北几十个火点同时烧起。包顺贵还叫人用苇子扎成苇圈,点着火以后,顺大风抛进苇地深处。密密匝匝的油皮枯苇,一遇到明火大风,顿时像油库爆炸一样燃烧起来,几丈高的火焰喷出几十丈的浓烟,在空中汹涌翻滚。几千亩苇地立即变成了火海,火海上空飞舞着被热风卷起的黑叶黑管,像遮天蔽日的黑蝙蝠群向东南方向急飞。包顺贵在高坡上大声叫好,俨然一位指挥火烧连营七百里的东吴大将。
在苇地西边回旋弥漫的烟尘中,毕利格老人突然面朝东方的天空跪下了,老泪纵横,长跪不起,口中念念有词。陈阵听不清楚,但他能知道老人在说什么。
风向忽然回转,狂风裹着呛烟黑火朝老人卷来。陈阵和杨克慌忙架扶起老人冲出浓烟,跑到雪坡上。老人满脸黑尘,满眼黑泪。陈阵望着老人,心里似乎跟老人产生了无语的心灵共振,眼前也仿佛升起一个可怕又可敬的狼图腾,它在烈火浓烟中升空,随着浓烟飞上高高的腾格里,并带走蒙古人顽强执着的灵魂。而它们侥幸活下来的兄弟姐妹子孙后代,将继续在蒙古大草原上造祸造福,给草原民族以骄傲和光荣。
大风猛推火浪,把陈苇旧根吹开烧尽,再将厚厚的灰烬刮向天空,撒向东南方向残雪覆盖的草场。大火烧了大半个下午,风火过处寸苇不留。火星终于熄灭,几千亩金苇变成了一片焦土,又繁生出下风处的万亩黑雪地。但是,东南西北都没有传来狗叫和枪声。
大风刮净残烟,火场渐渐变冷。包顺贵下令全队人马狗一字排开,像篦子一样地打扫战场,寻找狼尸统计战果。有人估计起码烧死20多条狼,有人估计要超过上午的战绩。包顺贵说:不管多少,烧煳烧焦的,都得给我找出来,一五一十给我码好,我要拍照,不能谎报军情。我要让全旗全盟的人知道,这才叫真正的灭狼除害,而不是为了打猎得狼皮。
在马队的最边缘,陈阵紧跟着毕利格老人,悄悄问:阿爸,您估摸会烧死多少条狼?老人说:烧荒是你们汉人的本事,蒙古人最怕火,哪能知道用这种打法能打死多少狼?我怕包顺贵烧完苇子又想开荒了……
两人依着马队的速度不快不慢地梳寻焦土残灰,一遇到厚一些的灰堆,两人都会紧张地用套马杆的根部去捅,还要扒拉几下。每次扒平一个灰堆,没发现什么东西,老人都会长舒一口气。
风势已弱,但马蹄趟起的焦灰还是迷得人马狗流出了眼泪,马队里不时传出人马的咳嗽声,不一会儿狗也咳了起来。有的狗踩到未灭的火星上,烫得呜嗷乱叫。马队梳过半片焦地,人们仍一无所获,包顺贵有些沉不住气,不断大叫:慢点!慢点!不要放过一个灰堆。
毕利格老人的愁容稍稍舒展。陈阵忍不住问:狼是不是早就逃掉了?要不,怎么也能找到一两条啊。老人眼中满是期望地说道:兴许腾格里又帮狼了。突然,远处有人大喊:这儿有一条死狼!老人脸一沉,两人急忙夹马往喊声方向奔去。全队人马也都跑了起来。包顺贵已在圈内,他兴冲冲地请毕利格进圈来辨认。
圈中黑灰中蜷卧着一具焦尸,全身呈炭化状,冒着刺鼻的油烟味和腐肉的焦味。众人议论纷纷,王军立兴奋地说:火战成功了!找到一条就肯定能找到一大批。沙茨楞说:这不像是狼,狼没这么小。包顺贵说:狼一烧身子准抽抽,自然就小了。王军立点头说:没准是一条小狼呢。
毕利格下了马,用马棒给焦尸翻了个儿,但焦尸的反面也烧得一根毛不剩。显然,这具尸体是在厚厚的陈苇堆上被架起来烧的,烧得透焦。老人说:这哪是狼,也不是小狼,是条老狗。包顺贵又狐疑地盯着老人问:你咋看的?老人说:没错,瞧瞧这副牙口,狼牙要比狗牙长,也比狗牙尖。你不信就把它照下来往上去报功吧,小心上面懂行的人说你是谎报战功,用死狗来冒充狼。包顺贵焦急地说:做一个记号插在这儿,要是再找到几条,就能知道是狼是狗了。
老人望着老狗的焦尸神情黯然,说道:老狗知道自个儿不行了,就走到这儿来给自个儿出葬了。这儿背风、狼多。可怜啊,狼咋就没找见它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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