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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 壹佰玖拾玖（第1页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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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北陪都，华安。

深冬这场雨下得太久，青砖是潮的，红墙是湿的。甚至锦翠被褥上，搓一搓，也有水汽。墙角缝隙已经生出了斑斑点点的霉苔，腐坏的气息日夜弥漫在这座老旧的宫殿里。宫人每日用生石灰除潮，可还是效果甚微。朱翡玉半跪在地，将君王常服一件件铺在薰笼上，烘干净了，再叠好，放在床头。

“让他们进来吧。”高怀熹单手披上外衣，半靠在枕间。

“是。”朱翡玉领着宫人退出去，没一会，大臣鱼贯而入。

新一轮审判开始了，罪犯是国君高怀熹。

高怀熹丢了军事重镇后，本该全力反击，但他不仅退回皓临，甚至做出了迁都的决议。这一决议完全由高怀熹提出，没有经过任何前情铺垫，更没有与众臣商榷。许多人反对他，于是他将反对者杀的杀，赶的赶。连西周家的家主西周朱颜，都被高怀熹以迅雷之力软禁。老将华戎行因身受重伤而无力阻止，否则恐怕连他也要受此屈辱。

迁都完成得很快，上北的君臣龟缩回了旧都华安，皓临则被拱手相让。

在这场迁都中活下来的臣子，每一日都在或暗或明地谴责高怀熹。他们说高怀熹胆怯，丢了上北的根骨；说与其逃，不如与魏远决一死战，赢，危机可解，输，上北风骨不朽；说高怀熹看似为对抗魏远而迁都，实为党同伐异，将不服他的人抹去，好收归兵权；甚至有人说，他已经疯了……

在口诛笔伐之中，高怀熹已然成为“亡国之君”。对此，高怀熹始终缄默，他只是坚定不移地将自己的计划推行下去。他执着地认为，失去拱卫皓临的城池，皓临根本无力一战。

众臣在他的病榻上争吵不休，而高怀熹揉搓着手臂上层层的纱布，有些走神。

他想起小时候，王祖母总是在入冬时带他回华安。这里又冷又湿，高怀熹却很喜欢回来。因为王祖母不带母亲，他在母亲的失落中，短暂地逃离了日复一日的愁绪和严苛。

王祖父也不在这，他从不回来。于是高怀熹也不必因为背错文章挨打。

华安是王祖母姜乐声和高致晟初识的地方。那时高致晟结束了做质子的日子，从岐南归来。尽管由于尴尬的身份，他成为了上北朝堂的局外人。但他从岐南得到的学识与眼界却令他鹤立鸡群。姜乐声很早便看上他了，于是办了场比武招亲，设计将高致晟扯入局。而高致晟一如她所期，在那场选拔中，赢得了姜乐声，也赢出了名声。

姜乐声婚后有过一段平静而安宁的生活，他们生下了长子高景平，夫妻同心，家室和乐。但随着高致晟进入朝堂，一切逐渐演变成了血与枯骨的故事。尤其高致晟将都城迁至皓临后，他一心只想建立强盛的国度，无暇顾及其它。

因而姜乐声喜欢华安，这里有她长子的坟茔，有转瞬即逝的回忆。她在这里，心情总是格外好。每日都陪着高怀熹狩猎、放风筝，或是打水漂，跳格子。孩子爱玩的东西，姜乐声也一个不落。她好像有无限的精力。

说来，王祖母身体其实很好，像高致晟一样，六十岁还能上马降敌。后来怎么病情恶化如此迅速？

高怀熹捂着半张脸，忽而有了难堪的猜测——是朱璟。她恨上北王室，很可能是她给姜乐声下过药。

高怀熹一直明白朱璟的痛苦，但他从未想过他的母亲会害他的祖父母。当高怀熹用另一个角度，重新审视过往，他便发现了幽微的、不可言说的另一面。

就像姜乐声认为是她设计将高致晟拉入局，殊不知，是高致晟早就想好了，利用姜家的势力，重回朝堂。华安之于姜乐声，是安宁与恩爱，之于高致晟，却是野心与权谋。

“啪”“啪”两团淤泥忽然从窗外砸到了高怀熹床边，距离最近的那个老臣被泥糊了一脸。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谢昂从窗台下窜出，笑得前仰后合。他浑身湿漉漉的，一看便是刚刚从大雨里撒野回来。他又捏起几个泥团，砸进屋里，“王上、王上，和小谢玩……”谢昂以为这还是雪球，可以随意砸人。

大臣们的漫长控诉尚未结束，可惜这个谢昂脑子不好，他们再生气，于谢昂而言，也无所谓。

“小谢，别闹……”高怀熹的半张脸依旧被手背遮挡，露出的半张满是疲倦。

终于有大臣生出了恻隐之心，想起王上也是为保卫上北才受重伤。他劝服诸位先离开，让王上再休息几日。

大臣们走后，卧房里便空了。谢昂跃过窗台，嗒嗒嗒地过来，对高怀熹张开手，“王上，今天小谢要吃小鸟。”

一只珍珠鸟被掐着脖子，眼看就要命丧黄泉了。这是尚书令养的鸟，宝贝得很，小心翼翼地从皓临带到了华安。

高怀熹不由失笑，“放那盖子里，晚些叫人给你烧。”换只鸟，谢昂也看不出来。他有点笨，脑子没有跟上身体的变化速度。高怀熹以前很厌恶这个跟班，但朱璟走后，谢昂是唯一能够证明朱璟怜惜过高怀熹的人了。

“王上，干娘让你去泉宁，小谢知道路。我们什么时候走？”他总是这样问高怀熹。

“我们会走的。”朱翡玉推开门，轻声回答。她带了午饭进来。

看见谢昂浑身湿透，朱翡玉迈着碎步跑上前，用干毛巾包住了他的头，“坏谢昂，又调皮。”她找到了和谢昂相处的方式，谢昂已经不打她了。他十分乖顺地跟着朱翡玉去换衣服，弄干净了才盘坐在高怀熹的床脚，安安静静地吃午饭。

高怀熹将半碗肉拨给谢昂，目光朝着朱翡玉，轻描淡写地说：“我送你和谢昂回雍梁。”

谢昂只想吃饭，他没有半点波澜。朱翡玉却顿住了，她低下头，道：“此时王后离开，岂不是更叫大臣们心疑？”

“你倒是也会考虑这些了。”高怀熹好笑道，“你去雍梁寻求援兵，有何不妥？”

这么说，似乎也对。朱翡玉不会反驳了。她咬着筷子，半响道：“可是雍梁没有臣妾的位置。”

高怀熹一时哑然。雍梁逼朱翡玉嫁给他的事，他并非没有耳闻。如今让她回去，也不知何处可容身。他们早就没有回头路了。

滂沱大雨还在下着，这场没有尽头的雨声掩盖了他们漫长的沉默。

————

皓临，含光殿。

上北的一切痕迹都已经被抹去，恢宏的宫殿成为了女帝的下榻之处。这位女帝掌权之后，并未如巩瀚那般，大肆排除异己。她罕见地宽容，待下平和，对外也很仁慈。魏远迁入皓临，女帝为魏远百姓安排住处，调和矛盾。同时下死令要求军队不许碰上北百姓的一丝一厘，对于叫嚣要赶走魏远的上北人，她亲自接见，悉心安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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