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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向文开始变得又像之前那样子喜欢去爷爷奶奶家里玩,虽然屋子里面有一股难闻的味道,但是好在屋子外面没有,他可以在小院子里面玩。虽然爷爷奶奶跟自己有代沟喜欢的东西不一样说话也说不到一块去,但是奶奶家还有小狗,还有老母鸡。爷爷会时不时的问宋向文“现在,这个学校的课程学到什么地方了。”他不能下地不能去打理他的果园,甚至他都不知道他苦心经营的果园要被在这个冬天清理干净。有了更多闲散的时间,他就更爱打听外面的事情了,街坊四邻的事情,奶奶会告诉他,孙子的学习,就得宋向文告诉他。宋向文告诉他他们换了一个老师,他们现在学的都很厉害,学英文,宋立典肯定不知道什么是英文,而且学很厉害的乘法。宋立典小的时候在村子里面上过两年私塾。宋向文家好几代都是农民,世世代代居住在宋庄,祖祖辈辈们,都埋在东河东边的公墓里。若没有意外,宋向文就将是他们这一脉学历最高的人了。
宋向文对爷爷奶奶有所改观了,也比之前喜欢去他们家里玩了,但刘二姐是绝对不会如此的,刘二姐和奶奶之间,就像不太合格的仇人,见了面装装样子,私下里恨透了对方。刘二姐跟宋向文和宋婷经常说“我让恁奶奶气的,我有时候做梦都能梦见,在梦里就把我气醒了,她就这么恨人。”奶奶倒是没跟宋向文说母亲的事情,所以关于奶奶和母亲两个人之间的事情,宋向文全部都是从母亲口中得知的,宋向文选择相信自己的母亲,也许母亲会在讲述的过程中有一些添加私人感情在里面,但他相信这个没日没夜给家里工作忙活的人。他也不讨厌自己的奶奶,他从刘二姐口中听来了奶奶的种种不好,但是又在和奶奶的相处之中发现了奶奶的好。
宋向文在奶奶家最喜欢的,就是跟奶奶家的小狗玩,小狗脾气暴躁,咬伤过很多人,所以他有听来了一个狗的品种,叫狮子狗,说的就是他奶奶家里这样的脾气大爱咬人的小土狗。但是小狗并不咬自己,宋向文可以肆无忌惮的抚摸它身上的毛发,揉一揉它的耳朵,拽拽它的尾巴。他觉得小狗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他,直到一个下午。
在家里玩腻的宋向文又来到了奶奶家里玩,奶奶家刚刚吃完饭,用碗装了一小碗花生米放在锅台旁边,奶奶牙口不好,花生是爷爷爱吃的。宋向文去的时候,奶奶正要把吃剩的玉米面饼子掰成一块一块,放在小狗的饭盆里面,再浇上一点菜汤,加点水,就够了。农村的狗,吃的跟人是一样的,没有狗粮,也没有什么驱虫药。宋向文抓了一把花生,坐在了屋门口的门槛上,小狗就在旁边大快朵颐。宋向文是真的很好奇,狗为什么可以吃饭吃的那么快,它们的爸爸妈妈没有教过自己要细嚼慢咽吗,宋召华就总是在饭桌上唠叨着细嚼慢咽对肠胃好,这么一看,小狗的肠胃肯定不好。
宋向文往狗盆子里面扔进去四五个花生,自己手里面还剩下两三个,全都扔嘴里了。小狗倒是不吃,也不知道为什么,总是在快要吃到花生的时候用嘴巴顶一顶,把花生顶到一边去,就按着那些难以下咽的玉米面饼子吃。宋向文奇怪的很,小狗怎么不吃,他一定要让它尝尝。所以,他就把自己的小手伸进狗盆子里,在小狗嘴巴的旁边,用手指捏出来被它推到一边的花生,他要把花生全部挑出来,等到小狗吃完了盆子里面的食,再送到小狗嘴边,看它吃不吃。这件事他是第一次做的,估计也是最后一次做了,他没想到自家的小狗护食,因为他从来没有把手伸进小狗的饭盆里面过。小狗先是停下嘴巴,发出了一阵呜呜的声音,在驱赶这个伸进来跟自己抢东西吃的手。宋向文不知道,他还以为是小狗在吃饭的时候还在逗自己开心呢,嘴里面念叨着“毛毛,你先等等,我先把花生挑出来,我再跟你玩。”
小狗可听不懂他说话,宋向文的记忆里面留下了一个残影,狗头的残影,小狗的头只是迅速的一摆,发出了一声吠叫,就继续埋头吃东西。宋向文是没有任何感觉的,他把手拿起来,用眼睛看清的瞬间,痛感就来了,鲜血从掌心虎口的位置开始向下,大约四厘米左右长的口子,顺着咬过的痕迹流下来,流到了手腕上,胳膊上。这种疼是麻木的疼,是火辣辣的,宋向文看到整片肉被掀起来。
他哭了,哭的撕心裂肺的,他头一次被狗咬,他害怕了,他害怕被咬死,他委屈了,自己家的狗为什么无缘无故咬他。那天,他穿着牛仔裤,从门槛上跪下来,跪到水泥地上,裤子上沾上了灰,举着左手,只管哭。奶奶听到声音,从屋子里面走出来,看到了宋向文的手。好像是天生微笑唇的乐观派,奶奶说了句“没事没事,我给你弄点东西。”就走进了屋子。宋向文知道奶奶是去拿什么,奶奶家的抽屉里面有一块白色的石头,用爷爷做木匠的锉子磨,能磨出来一些粉末,宋向文磕着碰着让奶奶看见的时候,都会给他往伤口上撒上一点粉末。有没有效果,当然,原来的都是小伤口,吐上一口唾沫没一会儿就愈合了。宋向文疼的手举在天上,咬过他的狗进了爷爷给它建的狗窝趴着去了,奶奶站在跪着的宋向文面前,用锉子从石头上一点一点搓下来粉末,覆盖在宋向文的伤口上。宋向文家没人,姐姐出去玩了,爸爸妈妈都去工作了,自己家里没人能够听得到他的哭叫,他的哭泣声被锁在了小院子里面。
奶奶还没涂好她的药粉,小院子的门就被打开了,宋向文光顾着哭,不知道是谁,来的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,只有院门被打开的声音。一只手握住了宋向文被咬的左胳膊,使劲抖了抖,宋向文向身体左边看了一眼,透过泪水,宋向文看到了刘二姐。刘二姐这个时候是在上班的,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,像是闪现过来了一样,后来刘二姐告诉宋向文“那天上班没有活,我就想回来,骑自行车到了咱们村了,我就想上地里面看看,我就从恁奶奶家东墙外面骑自行车过去,没打算回家。我就听见你在里面哭,听那个声音,真是撕心裂肺的,我进去一看我就火了。我就看你跪在地上,两个裤子全都是灰,举着个左胳膊,脸上泪不是泪,鼻涕不是鼻涕的,哭的哇哇的。恁奶奶,就在那里站着,也不说把孩子扶起来,孩子跪了地上,她不先扶起来?就在那里拿这个破石头往你手上弄,咱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,这要是我不在家,他肯定不能领着你去诊所,就跟个神婆子似的没事没事,孩子让个狗咬了,不赶紧上诊所打针,还在家里跟没事儿一样。”
宋向文记得母亲把宋向文抱起来,一句话没说就往院门口走,宋向文还在哭,什么都听不到。刘二姐说“当时我抱着你出门带要去诊所打针的时候,你爷爷在屋子里面吆喝了一句有钱没地方花了就是。什么叫有钱没地方花了,孩子这个样了还惦记着那两个钱,要不就说,不配当老人。”刘二姐的自行车带着一个后座,没有绑垫子,坐在上面屁股很疼,刘二姐把宋向文抱在了前面的座子上,他怕宋向文在后面坐着抓不住自己的衣服,而且宋向文也不喜欢坐在后面,总说不舒服。刘二姐就推着宋向文,向南走到大街上的卫生室打针。一路上,刘二姐推,宋向文哭,两个人就跟下街宣传的一样,从宋庄北街宣传到了宋庄大街,刘二姐跟宋向文说路上碰到了几个本家的人,问宋向文怎么了,宋向文就是哭,什么也没反应,刘二姐草草应付一句,自行车不停,往南走。
宋向文对于村子里面的诊所是有抗拒心理的,诊所是一个男人开的,还有两个女的大概是他的助理,宋向文小的时候就一直很好奇,两个女的到底哪一个才是那个男医生的老婆,总不可能医生娶了两个老婆,爸爸告诉自己这是不被允许的。每次去了诊所,买药还行,但是那个男医生总是喜欢给自己打针,宋向文感冒发烧,男医生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几个字“打个小针。”然后在单子上写几个宋向文不认识的字。打小针,就是打屁股针,打大针,就是打吊瓶。相比于小针,宋向文还是喜欢吊瓶,最起码吊瓶打完了之后能坐,打完了屁股之后,坐都坐不了,而且屁股针的针头多粗啊,那么粗扎到屁股里面可受罪了。
本就被狗咬了哭的伤心欲绝的宋向文,进了诊所心里的寒意更是多了几分。男医生让一个女医生带着宋向文去洗手池把手上的粉末冲洗干净,粉末混上了血液,像农村盖房子的水泥被搅拌过后的样子,一冲洗,手上干净多了,伤口也呈现出来了,弯着的伤口,就是狗的牙上面的弧度。女医生说要打狂犬疫苗的,要不会有感染狂犬病毒得上狂犬病的风险,宋向文在哭,但是声音低沉了很多,只是抽泣,呼吸不由自主,女医生说打疫苗,他又知道了,又得打那个破针。
刘二姐抱着宋向文在配药室的外面坐着,宋向文能够从门口看到里面的情景,女医生拿出来一个细细的针,还有一个白色的盒子,里面装着几只安瓿瓶。女医生带上了手套,干净利落的把针从袋子里取出来,掰掉安瓿瓶的头,把里面的药抽进针管里面,然后针头向上,把空气推出来,还出来了一点药液。随后面带笑容的走出来,向着宋向文走过来,跟刘二姐说,“把他的右边袖子弄上去,打胳膊上。”
给别人打针还笑,宋向文真是不理解,这个女护士一定不知道自己心里多绝望,一个尖锐的利器,扎进自己的肉里,她是真不心疼。宋向文喊“轻点,轻点,轻点!”他知道,他逃不过的,小的时候上幼儿园,他挣扎过,他哭着挣脱母亲的控制,身体扭动想要逃离。但是,在诊所里看病的其他人就跟看到了猎物一样,好几个大人把自己按住,有的按胳膊,有的按腿,有的按住身子,刘二姐抱着,牢牢控制住宋向文。宋向文经历过,也看到过别的小孩被如此的对待过,事已至此,跑肯定跑不掉了,那就求求医生,不要对自己下狠手。
好在,针头小,扎进胳膊里面就跟蚊子叮咬差不多,不太疼,药液也不多,医生慢慢地推也很快就推完了。打完针,女医生拿来了一些纱布和棉花,把宋向文的手缠绕起来,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伤口,手是白色的,被绷带缠绕。又给宋向文拿了两盒药,在男医生工作的桌子上,他打着算盘,计算着打针和药的价钱,一边跟刘二姐说“回去这个药按照说明书吃,忌口腥、辣、凉,还有就是每个礼拜的今天,来这里打针,一共七个礼拜。”
宋向文一听,好活,七个礼拜,那就是说两个月每个周都有美妙的针打了?那可太爽了,生活的盼头一下子就没了,不如直接把自己杀了。
从那天开始,宋向文每天都把左手插进口袋里面上学,也时时刻刻地记着忌口的那些东西,是一点不敢碰,在他心里,忌口碰了,得要命。在他从小到大的经历里面,玩滑板擦破点皮,无所谓,他经常磕磕绊绊的,也都习惯了。被狗咬,咬成这样,那该是大事了,事关生死,不得不重视。宋向文怕死,刚上小学的时候就听表哥说鲁省要地震了,他求着父母在院子里睡,半夜不敢睡觉,就等着地震的时候马上跑出去。他害怕鬼,不敢走夜路,不敢一个人睡觉。
所以,哪怕他的手在口袋里生了很多汗,他都不敢拿出来,他怕风一吹,他就该有生命危险了。刚忌口的那几天,中午到学校上学,刘二姐给了他五角钱,嘱咐他不许买忌口的。宋向文点头答应,但是好巧不巧学校的小卖部新上了一个肥牛,辣的,没吃过,一毛钱一串,宋向文直接入手五串,吃完了两串,想起来了,他得忌口。剩下三串,当场就送给了同学,吓得他站在校门口,张望着家长接送点的方向,跟旁边拿着自己送的肥牛的同学说“我要回家一趟,我忌口的东西让我吃了。”那个同学说“吃呗,还能死了?”
当然能!死了算谁的,自己死了咋办。这还快上课了,宋向文在校门口兜兜转转,最后被门卫给骂了两句回去了。下午回家,宋召华在用小推车往院子里面推柴火,宋向文就站在大红门口,问宋召华“爸爸你说忌口的东西是不是吃两口也不要紧。”宋召华说“没事,少吃。”“那不能死了吧。”“不能,想什么呢。”
这样的问题,他还问刘二姐,还问程鸿,问孙奥,可惜宋婷上学去了,要不也得问问宋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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