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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7章（第1页）

第三，此事与罗九武之在桐城有所不同。高杰部犯有众多暴行无疑，而扬州民众亦非单纯受害者。万元吉从南京前往扬州路上，&ldo;兵民构祸，寸步皆阻。扬州民尤甚&rdo;，&ldo;兵与民相杀，民又与兵相杀&rdo;。[47]史可法也提到，扬州百姓&ldo;日于河边草际取零兵而杀之，因是结衅愈深，竟不可解&rdo;。[48]

第四，郑元勋被害，凸显事件中民众并非&ldo;绝对无辜&rdo;。郑氏乃徽州歙县人，客居扬州，急公好义，勇于担当。他因与高杰曾有一面之交，此时挺身而出：&ldo;事急矣！吾不惜此身以排乡人之难。&rdo;而单骑造杰。其时，情实不可测，家僮阻之，郑氏叱而坚往。至则果然说动高杰，高杰&ldo;敛兵五里外&rdo;，表示：扬州四周还有很多其他部队（&ldo;七大将士&rdo;），均因缺饷而挨饿，&ldo;岂独蒙恶声乎？遣骑询之，果吾兵，当尽诛以谢。他人非吾责也。&rdo;保证管好自己部下。郑元勋拿到高杰的保证书，&ldo;急走城上，集公府讼言之。或扣马止之，勿听。&rdo;人们先入为主，认定他是高杰同党，根本不听他说些什么，&ldo;露刃围之数重，顷刻刃起，遂及于难。&rdo;[49]事后，扬人亦悔郑氏之冤，而将其神化：&ldo;自后，扬人常夜见公于城上，峨冠绯袍，指挥而过，若天神然。&rdo;[50]

第五，高杰部先前在淮北的劣迹，经传闻而放大，扬州民众多少有耳食之嫌。彼此尚未谋面，成见已铸，势不两立。例如，五月初七扬州士绅王傅龙奏道：&ldo;东省（山东）附逆，河北悉为贼有，淮、扬自为守。不意贼警未至，而高兵先乱。自杰渡河掠徐，至泗、至扬，四厢之民，何啻百万，杀人则积尸盈野，淫污则辱及幼女。&rdo;[51]这里面有事实，但未必尽属事实。所以，史可法关于扬州冲突总结了三条：&ldo;扬人惟利兵去，各兵惟愿驻扬，好事者遂造为不根之言。&rdo;扬州人坚决不肯驻军，各军偏偏又都愿驻于扬州‐‐针尖麦芒，遂成胶着，而各种恐怖传闻则在当中起着催化发酵作用。

这一事件，粗看是非分明（官军荼毒民众），细看又有些含混。暴行仅出于高杰手下一部分将士，其统帅可能并不知情，有些暴行可能来自其他部队但账却都算在高杰部的头上，民众也有暴力表现且反应过激、拒绝调解，同时从高杰乃&ldo;奉旨&rdo;驻防角度言，扬人所为反而&ldo;不合法&rdo;。然而，是非在此其实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扬州冲突表明，人民对朝廷不信任、拒绝和抵制。实际上，这就是一次民间自发抵制朝廷的事件。

扬州人民明明知道高杰入扬州系有旨意，是朝廷正式决定，这一点，高杰本人应曾向城内明示，首辅史可法也一再加以证实。由此可见，民众所拒绝的不单是高杰，实际矛头最终针对朝廷。朝廷派高杰驻军，冠冕堂皇的说法当然是抵御虏寇、守护扬城，而民众的坚拒，无异乎否认这种可能性，无异乎公开指出朝廷及其军队根本不会保护民众。他们宁愿相信和依靠自己，自行担负守卫任务，也不愿引狼入室、开门揖盗‐‐在他们眼里，如今朝廷之于虏寇实无分别。朝廷派去调查的兵部员外郎万元吉发回报告，称：扬州、临淮、六合，所在兵民相角。兵素少纪律，民更近乖张。一城之隔，民以兵为贼，兵以民为叛，环攻弗释。[52]

他的描述比较客观，双方各有责任。在军队一方，&ldo;素少纪律&rdo;是事实，是事态导火索；在民众一方，有旨不奉，亦属&ldo;乖张&rdo;。&ldo;一城之隔&rdo;四字，特别生动地揭示了彼此认识上的睽隔：城墙之内，&ldo;民以兵为贼&rdo;；城墙以外，&ldo;兵以民为叛&rdo;。中间只一道墙，立场竟如隔天渊，根本无解（&ldo;弗释&rdo;）。关于兵民敌对情绪，万元吉在另一奏疏中，分析荆襄（左良玉防地）、江北（&ldo;四镇&rdo;防地）两地前景时，指出：两处兵民积怒深怨，民必争迎贼以报兵，兵更退疑民而进畏贼，恐将士之在上游者却而趋下，在北岸者急而渡南，金陵武备单弱，何以当此。[53]

一年后，当左良玉起事时，这两点几乎全被言中。

&ldo;一墙之隔&rdo;而其心各异的情形，表现为兵民嫌怨，内里则是民间社会与朝廷已经脱节。不难认定，扬州冲突实质在民众对朝廷信任全失，乃至欲与现政权相切割，而萌发出类乎自治的意识。

六

南方民众的离心离德，扬州冲突是一次集中表现，小于此规模的，尚有许多事例。

我们且据文秉《甲乙事案》，以甲申国变至弘光被执为时间段，从中摘录一些例子。

甲申四月二十八日，凤阳总督马士英部将庄朝阳，&ldo;行劫单县，为民所杀&rdo;。[54]马士英标兵在淮安西门外焚劫，当地&ldo;义师&rdo;（民众自发武装）逮其三十多人。[55]同日，苏州士民焚掠在北降臣项煜、汤有庆、钱位坤、宋学显等四家，常熟焚掠时敏家，海盐焚掠陈之遴家。[56]六月初十，广昌伯、四镇之一刘良佐，报告朝廷：&ldo;臣开镇临淮，士民张羽民等不服。&rdo;临淮民众则反诉：&ldo;叛镇环攻，生灵涂炭。&rdo;[57]情形与扬州一样，惟事态较小。八月中旬，浙江东阳民变，波及义乌、汤溪等地；起因系官府不公，至&ldo;哄然沸乱&rdo;，浙江巡抚左光先派兵镇压，&ldo;诸民各保乡寨拒敌&rdo;。[58]八月下旬，芜湖民抢税银，主事陈道晖上奏：&ldo;抄关税银，被贼入署掠尽。&rdo;[59]乙酉年二月，浙江巡按&ldo;纵奴强掠市钱，民为罢市&rdo;。[60]此人曾当马士英问&ldo;饷从何出&rdo;时，答以&ldo;搜刮可办&rdo;，至此践其所言，致杭州罢市。四月，贵州籍明军在徽州&ldo;肆行劫掠&rdo;，&ldo;土人汪爵率众御之，杀其首恶数人&rdo;，朝廷&ldo;命擒爵抵罪&rdo;。[61]五月十二日，弘光皇帝、马士英、阮大铖先后逃离南京后，&ldo;百姓乱，拥入内宫，抢掠御用物件，遗落街衢&rdo;；又，&ldo;百姓千余人&rdo;擒辅臣王铎，&ldo;群殴之&rdo;，&ldo;须发皆尽&rdo;；将马士英与其子宅邸&ldo;焚毁一空&rdo;，&ldo;次掠阮大铖、杨维垣家&rdo;。[62]五月二十五日，朱由崧押回南京，&ldo;帝坐小轿入城&rdo;，&ldo;夹路百姓唾骂&rdo;，&ldo;有投瓦砾者&rdo;，[63]不得民心至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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