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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贤妃身着华丽翟衣,可再华美的衣裳也掩不住她的憔悴。她眼里布满血丝,来的路上刚蓄好一泡泪花,结果凑近听见官家的话,泪意生生憋了回去,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。
贤妃提着衣裙,三步并两步地踅近官家身旁,揪起他的衣领愤然质问:“这没脸没皮的话,竟是从您嘴里说出来的。您利用她,得她同意了么,得我同意了么?她是您的女儿,是我与您合伙把她供养长大的。虎毒尚不食子,您呢,大言不惭地说她牺牲得值当。她是人,不是傀儡!您太让我失望了!”
官家不甘示弱,揿紧贤妃枯瘦的手腕,猛地一甩。用劲太大,贤妃没站稳脚,狠狠砸向地面。
通嘉连连哎唷,赶忙将贤妃搀扶起来,一面唤来宫婢,示意宫婢赶紧把她搀走。
空荡荡的殿内,霎时阗塞进许多无关紧要的仆从。内侍,宫婢,甚至是巡逻的环卫官,听见官家与贤妃争吵声不断,不迭凑近,等着看好戏。
夫妻吵架,原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。结果被通嘉一吆喝,成了桩凶案。官家恶狠狠地瞪着通嘉,低声训斥,“看看你干的好事,赶紧把他们都领出去。”
通嘉惶恐地欸了声,领着一帮没眼力见的仆从踅出殿外。
贤妃花容失色,瘫倒在地上,任官家如何劝,就是不愿意起身。
浮云卿浑身发烫,身子僵得硬邦邦的,躺在榻里,不知何时才能转醒。而最疼爱她的父亲,生龙活虎地站在殿里,为所作所为沾沾自喜。
贤妃心底升起莫大的悲戚,脸皱成数瓣菊,眨了眨眼,却怎么也哭不出来。
“官家,您是不是很恨我们李家人。”
“朕不恨。朕恨你娘家人作甚?”
贤妃落寞地噢了声,“不是恨李家人,那一定是恨这个女儿囖。她傻得要命,您恨她,发泄到我身上不好吗?您把我大卸八块,五马分尸,千刀万剐,甚至把我剥光了,圈在猪笼里供人观看,我都毫无怨言。我想不通啊,为甚非得是小六呢?”
官家觉得可笑,“你以为朕想吗?”
他当然想要子女幸福,尤其想要浮云卿幸福。可敬亭颐喜欢的是浮云卿,不是其他人,他有什么办法?
事已至此,干脆把过错都推到敬亭颐身上。官家解释道:“你怎么不怪敬亭颐?他的尸身还待在棺椁里,你去揪着他的衣领,去问他,为甚非得是小六?去啊,拿出对付朕的狠劲,去问问你的好女婿,为甚他是前朝皇子,为甚他要造反,为甚他要对小六有念想?朕恨她,朕恨她……朕要是恨她,就不会把她想要的都给她,不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疼爱!”
越说越气,官家拍着胸脯大喘气,“朕比任何人都想要她幸福。但事实如此,朕的方法是最可行的。来,你来说说,有劲敌要造反,朕不用她这张牌,还能用什么方法,不费一兵一卒,就能达成目的?牺牲她,成全大家,不好吗?”
第113章一百一十三:展信
◎卿卿爱鉴如晤,展信舒颜。◎
这个时候,他又开始发表见解。他说:“你没和敬亭颐打过交道,你不知道此人有多危险。倘若十六年前朕从没听到过虢州庄的风声,倘若朕不出险招,那么现在龙椅上的主已经换人囖。你不知道敬亭颐背负着什么,也不知道朕背负着什么。执政数年,每一日朕都过得如履薄冰。事事并不如朕所愿,你懂吗?”
说罢抻手,想把贤妃拽起来。哪知胳膊刚抻过去,就被贤妃猛地拍落。
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,仔细扽平翟衣。水波似的缭绫漾了漾,话音夹着挥散不去的寒意,“这干我何事,干她何事。今日是她十七岁生辰,您还记得吗?我是在今早才被内侍告知,她连夜赶路去邓州。昨晚我一夜无眠,枯坐在慈元殿,给她准备生辰贺礼。一夜,明明有整整一夜的时间,您能将这事告诉我。可您没有,反倒在召见禁军副统后,让大家都瞒着我,瞒着后宫诸位。这一夜,您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?禁军在路上发现腿身分离的马尸,雪地里一滩血,有马的,也有她的。她脖颈上有道长而深的伤口,太医说,割得太深,得留一道疤。”
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贤妃瞪着官家,“您什么都知道,什么都记得。您知道她拿自个儿的命要挟禁军,知道她性子倔,从马背上摔下来,就是死,也得死在邓州。今下她卧病在床,高烧不退。您呢,您笑逐颜开,向大家烜耀您的功绩。您是君父,事事为民着想。但您也是她的父亲,她从未怀疑您,您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。”
“您太让我失望了。”
言讫甩袖走远,气冲冲地推开殿门,每一步都走得义愤填膺。踅及北落门,睐见公主府派来的金车已经等候在此。
贤妃拢紧厚斗篷,侧身朝宫婢交代些事,继而利落地登上金车。见主家坐稳,车夫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,勒紧缰绳,驾着金车辘辘驶出禁中。
不算宽敞的车厢里,阗挤着两个面面相觑的人。对面的娘子雍容华贵,衬得自己愈发寒碜。麦婆子把手帕绞得死紧,时不时偷瞥贤妃几眼,越瞥心里越不舒服。
嫡母,生母,乳母,表面上和和气气,见了面互相问好,实则总在背地里争夺孩子的喜爱。圣人娘子远在天边,心思不在浮云卿身上。而麦婆子与贤妃恨不得把浮云卿栓在裤腰带上看护,不见面时尚心存芥蒂,更何况如今是面对面相处,心里醋意滔天。
嗳,谁让人家是生母呢。在浮云卿心里,最重要的是生母,而非她这个老糊涂的乳母。麦婆子艰难地吞咽了下,硬着头皮开口:“公主睡得紧实,出了一身汗,今下烧已经退了。御医和府内的大夫轮番给她把了把脉,都说最多昏上两天,人就能苏醒。”
贤妃心里兀突突的,尽管听麦婆子说病情不重,可一想起浮云卿这番遭遇,胸口还是闷得慌。“烧退了就好。我娘家有个表妹是坐堂大夫,专门研究祛疤的药膏。等回头我问问她,看看有没有能祛小六脖颈上那道疤的药膏,拿来搽搽。”贤妃说道,“人心不古啊,真诚待人,反倒落得一身伤。”
如今公主府阖府都知道了事情原委,麦婆子也不例外。她怅然附和说是,“可怜公主一片赤诚真心,屡遭践踏。今日还是她的生辰呢,阖府仆从被禁军解救出来后,火急火燎地备礼写请帖,想大办寿宴。结果生辰当天,寿星跑没了影。她被禁军抱回府时,衣衫褴褛,狼狈不堪。嗳,这日子过得真是魔幻。”
事已至此,她们这帮置身事外的女眷,能交流的好似也只有无限感慨。遐暨公主府,贤妃顾不上与众人寒暄,抄着手炉,直奔群头春卧寝。甫一推开门,屋里苦涩的药气不迭往鼻腔里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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