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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翎玉跟着奚阁老一道回了阁老府上,沈翎玉被下人引至书房,奚阁老回了房中换下朝服。
沈翎玉立于书架前,上头摆着的书籍沈翎玉多数都记得,过了这么多年,这些书连位置也不曾挪动过。
奚阁老换了身长袍,他走进书房,沈翎玉转身行了一礼,恭敬道:“先生。”
奚阁老神情严肃地摆手,说:“殿下如今手握生杀大权,朝廷命官都未放于眼中,好不威风,老臣可受不起殿下的这一拜。”
沈翎玉眼中染上笑意,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,温声道:“学生知错,先生莫恼。”
奚阁老看了沈翎玉一眼,蹙眉坐在椅子上,冷哼一声,说:“你哪里错了?容华公主仗杀一位以下犯上的书生,是他犯上在前,殿下罚他何错之有?殿下说知错,老臣可看不出哪里有错。”
沈翎玉不假思索说:“学生不该着意命人折磨徐明远。”
奚阁老见沈翎玉不动声色的模样,顿时心头涌上一阵怒气,冷声道:“可殿下这般做了,却不后悔。”
沈翎玉掀起衣摆,双膝跪地,抬眼对上奚阁老的视线,道:“徐明远一事,翎玉从未后悔,也不会后悔。徐家想让渊北担上个欺辱公主大逆不道的罪名,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,该杀。”
当日未能事发,是戚负雪一个人挨了,如若那日戚负雪和她沈翎玉滚到了一处,那便不只是沈翎玉失了名声这么简单,渊北的兵权刚一稳固,渊北王的儿子就要尚公主,这几乎是将把柄送到了文官的笔下。
此人若只是算计她沈翎玉,或许还能苟活,但他存了心思污蔑戚负雪,欲挑拨盛京与渊北,不论渊北日后如何,此人如此豺狐之心,便注定留不得。
若论私心,沈翎玉杀了一个徐明远,也是为敲山震虎,让旁人都清醒清醒,戚负雪这个人不是谁都能动的。
奚阁老喝道:“当真是徐家吗?”
徐明远的胆量还不够,寒香绕这桩事的幕后主使只会是另有其人。
奚阁老起初心中尚有疑虑,直到宁迟说出沈翎玉当机立断的杀了徐明远,奚阁老这才确认。
沈翎玉从不是莽撞之人,此事疑点重重,沈翎玉却直接杀了徐明远,这是有意栽赃徐家。
能让沈翎玉这般做的,眼下只有一个戚负雪。
沈翎玉被戳破了心思,却仍能面不改色,当日知晓戚负雪故意被灌了酒,她的确怀疑换了药的是戚负雪,因而便趁着徐明远神志不清,就地将其杖毙。
事后沈翎玉询问绛河,临池在宴上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戚负雪半步,根本来不及换药。
戚负雪发病时又怕成那般模样,人一清醒便恨不能杀净徐家,种种迹象都在告诉沈翎玉,下药的另有其人,但沈翎玉已经将罪责推给了徐明远,她只能一口咬死徐家。
沈翎玉道:“只能是徐家!”
奚阁老道:“你今日在大殿上揭发徐家贪污银两,就没有旁的私心吗?”
沈翎玉道:“先生,此乃大势若趋,徐家或许担了他不该担的,但徐尚书任户部尚书,私吞军饷,贪赃河道修葺款银,这都是百姓的救命钱!羌绒反扑打得渊北措手不及,渊北这一仗,用尽了慬王世子押运过去的赏赐,倘若没有这笔银子,渊北如今已然败了。”
奚阁老何尝不明白这些,他此时更气沈翎玉顾左右而言他,那些个只有她自己明白的是非私心,尽数被这个学生绕开得彻底。
“我说的是朝中事吗?我说的是你的名声!你为了一个戚负雪方寸大乱,甚至不爱惜自身至此,京中官宦百姓如今饭后的谈资,无论如何也绕不开你的这番狠绝!”奚阁老拍桌怒斥,又道:“眼下盛京皆已知晓你手中握着绣衣营,世家官宦只当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便可将徐家赶尽杀绝,可日后呢?你的这番手段,就会成为他们忌惮你的开始。试问,这样一柄利刃悬在头上,谁还会盼着你长命百岁?”
新官上任三把火,但凡事过犹不及,沈翎玉将这把火烧的太旺,来日就是众矢之的。
“先生教我韬光养晦,这些年我装得一身功夫尽数被自己荒废,跟着太后她老人家吃斋礼佛。绣衣营因此得以重建,将其编入禁军就像是我披着一层皮,藏匿在暗处做陛下身边只忠君为国的一柄刀。”沈翎玉剖开心扉,将藏在心里最隐秘处的情愫一并剖出,“陛下怜我孤苦伶仃,欲使我握着绣衣营能得一处自在,先生,学生如今的这处自在,便是戚负雪。”
奚阁老盯着沈翎玉漆黑的眸子,他看清了里面的坚定执着,以及那原不该存在的晦暗,奚阁老向后仰在椅子上,半晌长叹一口气,苍老的声音诉说着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。
“你生了野心。”
这不是一柄刀该有的东西!
奚阁老既欣慰学生终于有了在意的人,愿意为了自己而活,又担忧她有朝一日会因此行差踏错,万劫不复。
沈翎玉幼时并非是如今这个性子,奚阁老第一次见到她时,小姑娘故作严肃冷着一张脸被皇上引到他面前,听了要做他的学生,就那么仰着头看他,问:“你做我的先生,能教我什么?”
奚阁老觉得稀奇,很少有小孩子见了先生不抱着大人哭的,便顺着沈翎玉道:“那要看殿下想学什么?”
沈翎玉垂着脑袋仔细思索了片刻,才问:“我想学的你都能教?”
奚阁老只当她年纪小,说不出个所以然,便满口应了下来。
当时宫中没有适龄的玩伴陪着沈翎玉,加之皇上有意让沈翎玉熟悉奚阁老,便放手让奚阁老将人领回府上。
谁料一路无言的小姑娘刚出宫门便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,一如在殿中时那般仰头看他,说:“皇帝舅舅怜我丧母,又与府上姐妹多有不和,这才将我接至宫中,皇帝舅舅对我的好翎玉都记在心里,翎玉想学能帮到他的东西,什么都可以,请先生教我。”
说完,沈翎玉便跪在地上朝奚阁老磕了三个响头。
自那后,奚阁老教导沈翎玉诗书兵法,教她喜怒不形于色,教她怎么做这柄刀。
如今想来,沈翎玉的偏执早已露出端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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