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向松发现蝌蚪依旧直盯着他,脸上泛起一阵不好意思的银光。“我总归会打败蜀人的。”他回答着秦岳的话,眼睛却仍然看着蝌蚪。
“向松,你难道要和他们一起去?”
对于一个要启程参战的军人来说,秦岳笑得有些太夸张了。他替向松回答说:“一起去?不,向松率领我们去!我们是属于他的军队!要一直开上和蜀人作战的最前沿。”
向松慢慢地挣开了秦岳的手,可醉醺醺的秦岳完全没注意到这个,继续喋喋不休:“向松将是史上最年轻的将军,是第一个亲身到前线作战的王子。”
也是第一个死在前线的王子,一个阴郁的声音在蝌蚪脑海中如是低鸣。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向向松伸出手,而向松也没有把蝌蚪推开,而是让蝌蚪拉住了他的胳膊。现在蝌蚪眼里的向松既不像王子,也不像将军,甚至不像一个水灵族。他又变成那个酒馆里的少年,那个想要救自己的少年。
蝌蚪的声音很小,却很酸涩:“什么时候走?”
“宴会之后,你们启程前往汉中,我往南去蜀地。你们走西路,”他喃喃说着,“而我走东路。”
震惊带着惊恐的寒意一波波向蝌蚪袭来,就像那时候知夏告诉她的将要从军时一样。不同的是,知夏是个孤儿,还是小偷,自然懂得如何保命、如何在战火中苟且偷生地活下来。可向松不同,他是王世子,如果确有所需,他会慷慨赴死。他会为属于他的战争血洒疆场。这些为何会令蝌蚪惊恐,她并不知道。蝌蚪又为何会如此在意,她也说不上来。
“有向松在前线,战争最终会结束的。有向松在,我们必胜。”秦岳咧嘴笑得像个傻子。他又揽住了向松的肩膀,把他带回了人群之中——只留蝌蚪在原地,蝌蚪觉得自己又像极了那天夜里,在荒郊野店里的那个不敢回家的女孩。
这时候有人走过来给蝌蚪递了一杯酒,蝌蚪看也不看,直接一口就喝干了。
“就知道你不爱凑热闹,果然躲在这里偷闲呢,”疏月来到了蝌蚪身边,并低声问,“还在想着上午的事?我和禁卫军查问过了,没有人看到你的脸。”
虽然是大大的好消息,可这已经远远不是蝌蚪在乎的事了。蝌蚪看着向松和他父王拉着手,脸上带着庄重的微笑,像扣上了一张只有她能看穿的面具。
疏月循着蝌蚪的视线望去,也顺着蝌蚪的思绪说:“他毕竟是王世子,他必须要这么做,这是他的选择。”
“但这对于我们来说,不一定就非得欢欣鼓舞不可。”
“诸位!我的儿子!龙骧将军!”汉中王高呼着,声音压过了宴会宾客的喧闹。他把向松拉到身边,一只胳膊搭在儿子的肩膀上,有那么一瞬间,蝌蚪几乎忘了他是汉中王。向松当然需要取悦父亲,蝌蚪开始有些明白了。
当蝌蚪一无是处只是个小贼的时候,如果母亲那样看着自己,自己能回报给她什么?现在呢,自己又能给她什么?
这是水灵族的世界,没有黑白分明,只有利弊得失。
当晚,晚饭过后好久了,有人敲响了蝌蚪的房门。蝌蚪本来希望是星颜送来另一张泡着纸条的茶,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向松。他没穿征袍和甲衣,看着就是他本来的样子:才十九岁的一个大男孩,不是身首异处就是纵横驰骋——也许这两者全同时降临。
蝌蚪缩进丝绸睡裙里,特别希望手边有件长袍:“向松?你怎么来了?”
他晃了晃脑袋,傻乎乎地笑了一下:“今天在比武场上,有仪差点儿要了你的命。”
“呃,所以呢?”
“所以我不希望她在宴会里要了你的命。”
“我是不是记错了什么?宴会上也要比武?”
向松大笑起来,肩膀靠在门框上,两只脚却不迈进来,他不能那么做——或者不应该那么做。蝌蚪想,自己会成为他弟弟的妻子,而他就要上战场了。
“如果你能得体地跳舞,那当然就不用了。”
蝌蚪想起来跟他说过自己不擅长跳舞,加上画屏夫人那糟透了的指导就更别提了。但这事向松能帮得上什么忙呢?而且他干吗要这么做?
“出人意料吧,我可是个好老师。”他歪着嘴笑了笑,又补充道。当他向蝌蚪伸出手时,蝌蚪却显得犹豫起来。
蝌蚪知道不该那么做。按规矩自己应该关上门,然后不着回应。
但他就要上战场了,可能会一去不还。
蝌蚪颤抖着把手放在他的手心,任由向松把自己拉出了房间。
月光洒下来,照亮了那个曾经的少年。在皎洁的光晕里,蝌蚪脸上泛起的微红几乎看不出来——就像个水灵族那般高冷似的。向松拖着椅子滑过木质地板,在房间里辟出一块地方来练习。这间屋子是隐蔽的,但蝌蚪知道这里一定会有人在暗中监视着。德盈王后的耳目一直不曾离开过,不过没人来阻止两人的举动。或者说,没人阻止向松。
向松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状的奇怪东西,把它摆在地板中央,然后颇为期待地盯着它,等待着。
“那东西能教我怎么跳舞?”
他摇了摇头,仍然微笑着:“教不了,不过有助于练习。”
突然,一串有节奏的鼓点响了起来,蝌蚪反应过来,那是一个竹子做成的机关,只要上转动起来就会发出有节调的拍子。类似这样的玩具自己在民间的时候也见过,不过当然不会有王世子的这只这样精巧。
拍子又轻又快,犹如小鹿在奔跑。在蝌蚪面前,向松用脚踏着拍子,笑意更浓。蝌蚪此时无法抗拒般地,脚尖随着音乐摆动起来。这节奏又欢快又活泼,既不同于画屏夫人在上课的时候演奏的那些死板的音乐,也不同于在家时常听到的伤感歌曲。蝌蚪的双脚努力着,努力回忆着画屏夫人教给的舞步。
“别纠结舞步,只要一直动起来就好。”向松笑道。鼓点随音乐震颤,他轻声哼唱起来,仿佛卸下了肩上负荷着的沉重世俗权力的重担。
蝌蚪也觉得自己的恐惧和担忧被抛开了,哪怕只有一小会儿呢。这是一种全然不同的自由,就像坐在向松的那辆奇怪的飞车后面一起飞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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