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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离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漆黑的、悠长的隧道里。两端都见不到头,又仿佛都有无尽的路可以走。
慢慢地,隧道一头有了光。起初像是一颗小星,越来越亮,越来越近,最后变成一趟列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。
陆离睁大了眼睛仔细看,明晃晃的列车上,每一扇车窗里都映出了一个自己。从小到大,从稚嫩到老成。他还没来得及回味,最后的窗户也一闪而过。
隧道又重归于黑暗,却也没有沉寂太久,因为不远处又走来一个发光的白影‐‐是那个名叫小鹿的孩子,胖胖的脸上依旧笑容灿烂。
陆离看着他越走越近,看着他撞进了自己的身体里,重叠、穿透,然后朝着隧道的另一端走去。
陆离继续扭头去看。小鹿消失了,他看见的却是自己的背影。
他自己的背影,正在朝隧道的另一边走去,甚至还挥手作别。
愕然间,陆离赶紧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。这时眼前亮起一片白光,紧接着他就像是被抛进了洪流里,地转天旋起来。
不知&ldo;漂浮&rdo;了多久,一切最终归于平静。首先是脊背下方有了贴实的感觉,然后沿着脊柱的肌肉、血管和皮肤也一寸寸地苏醒了。
肺部收缩带动了气管的痉挛,继而牵动着全身剧烈抽搐起来。陆离像是一条被钓出水面的大鱼,猛地张大了嘴和眼睛。
眼前不再只有黑暗。白的墙、帘,白的天花和灯管。他躺在床上盖着薄被,房间里开着冷气。一只胳膊正在输液,另一边的床头放着仪器。
陆离试着挪动身体,但浑身像是被碾碎了骨头,又往皮囊里灌了铅,动弹不得。
他不禁担忧起自己是否还健全完好,直到一阵开门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。
围绕着病床的布帘被掀开了。一个神色木然的陌生中年妇女,提着一兜苹果走了过来。
陆离与她四目相对,还没来得及反应,只见女人那干涩的嘴唇颤动起来,憔悴的脸上忽然就有了光。
她随手将水果往床脚一丢,快步跑到床头边。
&ldo;宝贝,身体怎么样?哪里疼……&rdo;
陆离有点愕然,可他急于寻找更重要的答案。
&ldo;我的脸‐‐&rdo;
他这才发觉自己声音变调,嗓子干得像是堵着一把冒烟的稻糙。
中年女人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,她颤抖地抚摸陆离的脸颊,又他额头上频频落下亲吻。紧接着,陆离觉察到有滚烫的液体,一滴一滴落在了自己的额角上。
他记不清上一次有人真心为他落泪是什么时候。也许是五年前,他的家庭破产,而他与母亲死别的那个夏天。
中年女人没有让陆离看到她落泪的模样,她一抬头就立刻转身,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。护工与她一起将陆离扶坐起来。随后医生也来了,拿起挂在床尾的记录本。
&ldo;叫什么名字?&rdo;
&ldo;陆离。&rdo;
&ldo;记不记得之前发生什么事了?&rdo;
&ldo;车祸。&rdo;
&ldo;今年几岁?&rdo;
&ldo;……29。&rdo;
医生记录的笔停顿了,与身旁的中年妇女交换一下眼神。然后指着她:&ldo;你认得她是谁?&rdo;
陆离张了张嘴,什么都没说。
医生又向护士低声嘱咐了两句,后者首先将一脸惊诧的中年女人请了出去,又请了两位医生过来。
会诊的结论是陆离因车祸导致严重脑震荡,造成部分记忆缺失混乱。这种案例不算少,大多数人能够逐渐恢复,但也有可能造成永久的记忆缺失。
失忆的说法被众人很轻易地接受了,但事实真相却只有&ldo;失忆者&rdo;自己才知道。
在陆离的再三要求下,护士取来了镜子。他做了个深呼吸,一点点朝里看。
脸颊擦伤了几处,涂抹着黄色药水;眼皮浮肿,额角和嘴角都有青紫,但并没有毁容的危险‐‐然而,这也没有什么意义了。
因为这并不是他的脸,而是一张年轻、白嫩、肥胖的脸庞。
陆离用了几个小时才承认这个荒诞的事实: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他自己,而是那个被昵称做&ldo;小鹿&rdo;的生活助理。
直到现在,陆离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从不喊这个孩子的大名。因为他也叫陆离,一模一样的姓和名,巧合得有点像神迹。
至于那个真正的演员&ldo;陆离&rdo;,或者说是演员&ldo;陆离&rdo;的旧皮囊,已经裹在冰冷的尸袋子里,沉睡在了殡仪馆的冷柜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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